洪林看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我让他们去找医生了,秦哥,对不起。”
我说:“要是迪哥因为这个不让我去,我跟你没完。”
洪林连连点头说:“好,对了,我马上要去仓库,你要不要一起去?”
看着洪林,我想这应该是周亚迪的安排,不论去哪里都带着我,以证明他对我的信任。不等我回答他,屋子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刚才给我们开门的那人过去接起电话,他“喂”了一声,随后看了我们一眼又对电话说:“到了……好。”他说完对洪林说,“老板找你。”
洪林走过去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扭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接着开始变得越来越怪异,但从头到尾除了“嗯”和“是”之外,没有多说什么。
我直觉周亚迪打来的这通电话和我有关系,而且事情出乎了洪林的预料。想到周亚迪此时应该正和胡经在赶来的路上,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宁志已经暴露了?如果不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是跟我密切相关的?
如果宁志暴露了,我自然就暴露了。但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估计无法和洪林交手,而阿来更不可能在此事上帮什么忙。幸好我身后还有把枪,可是这里没有一个值得绑架的人质——把洪林这种人当人质无异于在身边放一只老虎。
洪林挂了电话,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从他慌乱又想掩饰的表情来看,他所犹豫的事很紧迫,需要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或者,只是执行周亚迪给他发布的命令而已。
我假装镇定地往前走了几步,说:“没事吧?”
洪林没有理我,依然低着头。许久,他猛地抬起头说:“你们跟我走。”说完拨开面前的人,匆匆走到门口,推开门,回头见我和阿来还愣在原地,他有些着急地说,“跟我走!”
洪林把我们带到院子里,打开车门说:“上车。”
我见他神情凝重,意识到事情不妙,但他显然是站在我这边。况且眼下的情形我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于是拉开车门和阿来上了车。他二话没说,猛地一脚油门,将车驶出院子上了公路,拐向朝北的一条公路。
一直走出十多公里,他把车驶下公路,走了不到五十米,他猛地一脚刹车,自语道:“妈的,走错了。”接着他把车倒上公路,又往前走了不到一公里,再次驶下公路。
车子在林间急速地穿梭,颠得我们根本没法安稳地坐一下。
我说:“洪林,出什么事了?”
洪林说:“秦川,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别恨迪哥,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我知道一定是周亚迪对洪林下达了什么对我不利的命令。我点点头,说:“嗯,我答应你,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洪林又将车向北开出好几公里,还是没有吭声,我意识到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严重。我转脸看阿来,他却出奇的淡定,紧紧抓着车内的把手,一言不发,紧闭着嘴看着车外。
洪林说:“胡经想杀你!”
我心里一松,原来胡经并没有怀疑宁志,反而因为宁志的死恨上了我,要我给宁志偿命。我假装落寞地苦笑,问:“迪哥同意了?”
洪林没有直接回答我,沉默了一下,说:“迪哥一定有迪哥的难处,不然他不会打电话来。”
我冷冷地笑了一下说:“是打电话让你杀我吗?”
洪林再次沉默了。他的沉默无异于就是默认,周亚迪同意了胡经的条件,杀了我给宁志偿命。也就是说,周亚迪为了彻底打垮胡经,不仅愿意搭上几百公斤的毒品,也愿意搭上我的命。那么,临别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这件事我能活着最重要也是个谎言,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而且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
我闭上眼,再次回顾了一下脑中那三条清晰的运货路线,心中反倒轻松了起来。之前或多或少的一点儿负疚感灰飞烟灭,我想我不必再为任何所谓的仁义道德而有所顾虑了。我说:“你想帮我们跑?”
洪林说:“秦川,活着,等过了这一段,来找我。”
我说:“你这么做,迪哥那边你怎么解释?”
洪林说:“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前面不远就是中国边境,虽然你在那里是通缉犯,可地方大,人又多,我有朋友在那儿,你去找他,在他那儿躲一段,等我们把胡经收拾了,你再回来,秦川,你千万别恨迪哥。”
我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继续追问洪林:“迪哥为什么要杀我?只是因为胡经想要我的命?”
洪林点点头,说:“迪哥本来没打算杀胡经那个兄弟,我们去了以后当面也和他说清楚的。谁知回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胡经听说是你动的手以后,就说迪哥言而无信。”
我说:“我明白,我和胡经有过节,他找借口想趁机除掉我。”
洪林刚想说什么,眼睛愣在后视镜上,接着猛地回头朝车后看了一眼,说:“他们追来了,秦川,一会儿你们下车,我引开他们,你们就往北走,过了境就去一个叫打洛的镇子。”他说着四下看看,说,“给我找张纸,我给你写个电话号码,是我的兄弟。”
我说:“你说,我记得住,打洛镇,找谁?”我说完朝车后看了一眼,果然在密林间隐约看到有车快速追来。
洪林说了一串电话号码,我自己记了一遍,又对阿来说:“记住了吗?”
阿来点点头说:“洪林哥,我们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求你照顾我老婆。”
洪林说:“你放心吧。”他说完猛地一脚刹车,把头伸出窗外朝车边一个陡坡开去,又说,“你们抓好,我们从这儿下去,一般人追不上来。”他说完往后倒了十多米,慢慢地把车头对准了那个陡坡。
我往外一看,只觉得脚发软,那个坡不仅陡,而且非常深,目测足有上百米。我伸出手,紧紧抓住把手,只见车头一仰,随即一沉,我立刻绷直双腿,几乎是站在车内。
洪林顺着这个坡慢慢地往坡底滑去,其间几次因为打滑,整个车身差点儿横了过来,他不仅不减速,反而加油,硬是把车头调正。
坡的底部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粼光。我扭头看了眼阿来说:“你怕吗?”
阿来摇摇头。
我说:“你真的长出息了,我都怕你居然不怕?”
阿来说:“其实我也怕。”
我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说:“你呀……”
阿来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说:“秦哥,跟你在一起,踏实,所以不会怕。”
洪林已经把车开到了坡地。我伸出头朝上一看,五六个人正站在坡顶朝我们张望着。洪林把车开到溪边,拐进山脚凸出的一块巨石下说:“你们下车,爬上这个山,一直往北走,没多远就到边境了,我把他们引开。”
他说着又对阿来说:“你去后备箱拿点儿药和纱布,照顾好秦川。”等阿来下了车,他从腰间摸出一把枪塞给我说,“兄弟,保重。”
我接过枪说:“谢谢你,你自己小心。”
“我谢谢你才是,是你帮我哥报的仇。”洪林顿了一顿,语气里莫名有些落寞,“不然迪哥为了大局一定会留下杀我哥那人的命的。”
我下了车,见阿来抱着一堆药品和纱布站在车后。我说:“都绑在身上,赶紧走。”我转回来对车内的洪林点了点头,带着阿来朝巨石边的山坡爬去。
那个山坡不高,但是异常的陡峭,我的半侧身子已经使不上劲,基本上是往上爬三步,朝下滑两步,没爬多远,伤口的血就渗了出来,刚刚黏合又崩裂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耗尽我全部的体力。正当我着急的时候,就见一个身影蹿到了我前边,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说:“我拉你。”
我抬头一看是洪林,任由他连拖带拽地把我拖到坡顶。他喘了几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保重!”说完斜着身子,几乎是出溜到坡地,还没上车,我就听到几声枪响。洪林身上带着的枪给了我,只能弓着腰低着头躲避着子弹,一边摸索着把车门打开钻了进去,很快将车往小溪的另一边开去。
枪声越发的紧密,好几枪打在了车身上。我对阿来说:“快走。”我话音未落,就听到坡下一声巨响,我转身望去,就见洪林的车像是失了控,连着碰到好几块溪边的石块,接着直直朝小溪另一边山脚下的一块巨石撞去。
又是一声巨响之后,他的车再也没有动静。我想洪林这次一定是中了弹,就算那子弹没要他的命,如此剧烈的撞击也会要了他的命。我心里一阵难过,想起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颇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感觉。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么残忍的环境下相遇,会真的坐在一起敞开心胸喝顿酒吧。
我见阿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洪林的车,抬脚踹了他一脚说:“快走。”
阿来应了一声,说:“哪边是北?”
我带着阿来踉踉跄跄在满是石块的树林中狂奔,开始还算安静,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枪声。我一阵阵的头晕,脚下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呼吸也一阵比一阵急促。阿来突然说:“秦……秦哥,我……我跑不动了,我……我帮你挡一会儿,你跑吧。”
我说:“不行,你还得帮我换药,我拿不动,快到了,过了边境,他们就不敢再追了。”
阿来吐了口口水,说:“还、还有多远,到边境?”
我指着前面说:“就那里。”
阿来说:“哪里?”
我说:“你、你他妈,别那么多废话行吗?”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远远地追上来三四个人,而且速度明显比我们快,照这样下去,不出十分钟他们就会追上我们。关键是,我根本不知道边境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还有多远。而已经一天没有进食的我又因为受伤流了不少血,无论如何也无法坚持多久了。
我摸出枪,把阿来拽到一边一棵树下说:“把烟给我。”
阿来愣了一下说:“啊?”
我说:“烟给我。”
阿来摸出烟,抽出一支递给我。我一把将烟盒抢过来,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地发黑。我强忍着眩晕,将烟盒展开,就手折了一根树枝,蘸了点儿身上的血,将记忆中那三条运输路线的所有情况用密码详尽地写在烟盒上,说:“阿来,你想不想过安稳日子?”
阿来吃惊地看着我的脸说:“秦哥,你的脸好白,你坚持住,我们能跑掉的。”
我有气无力地说:“回答我。”
阿来用力地点点头。
我说:“信不信我能让你和你的老婆在一起,过安稳日子?”
阿来含着眼泪用力点点头。
我把那个烟盒塞给他说:“往北走,去北京……”说到这儿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阿来叫醒。我四下看了看,幸好失去意识的时间不长,追兵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赶紧接着对阿来说,“找徐卫东。”
阿来说:“徐卫东是谁?”
我说:“专门、专门抓那些欺负你们的坏人的。”
阿来说:“你是警察?我去哪里找他?”
我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混沌状态,阿来还不停地在追问。我必须告诉他去哪里找徐卫东,我死撑着说了总部的地址,告诉阿来:“最大的,徐卫东是最大的……”说着我就再次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是在阿来的背上,他一边哭,一边反复念叨着:“北京,徐卫东,警察,最大的。”
我正想回头看看情况,就觉得阿来往前一扑,我和他一股脑儿地摔倒在地上。他疯了似的爬到我跟前说:“秦哥,对不起,秦哥,我们走。”他说着拼命地想把我往起拉,可怎么也拉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