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点点头说:“何止,越狱那次,你还给我特正式地敬礼呢,还哭了呢。”
程建邦咂了下嘴,说:“秦川,你有没有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
“还好吧,如果算上跳榴莲车上那次,还真不少。”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起那事,想起他当时的狼狈样,终于没忍住还是大笑了出来,“来,开始测体能吧。”
我突然加快速度朝前跑去。程建邦在身后一边追一边说:“秦川,我*,你要给我说出去,我就把我在监狱看见你哭鼻子的事说出去。”
我说:“无所谓,我还知道你抢劫被截和呢,直接从行动的一把手降成一个菜鸟的助手了,哈哈哈。”
程建邦真急了:“我他妈跟你拼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在我们身上时,我和程建邦还没有走出这片树林。在这没有半点儿凉风的茂密的丛林中,崎岖不平的路和大量的出汗,使得我们疲惫不堪,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程建邦找了一棵歪脖子树,攒了半天劲才爬上去。他双手扶着树枝,站在树杈上朝前面张望着。我摸出周亚迪给我的指南针看了眼,说:“还有十几公里吧,妈的,赶到得晚上了。”
程建邦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继续观望一会儿,从树上下来说:“我到的话,真得晚上了,你解放了,周亚迪来找你了,还有两三公里就到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保重。”
说完话程建邦就要往树林里钻,我忙说:“等等。”
他站在一棵树下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摸摸身上,除了那个指南针,就只有周亚迪给我的那支枪,除此之外,我能给他的,只有我的生命了。我拿着指南针和枪冲他晃了晃说:“留着吧,可能有用呢。”
他笑着拍拍自己随身的小包说:“我都有,比你那……”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点点头上前从我手中将东西接了过去,说,“正好缺这东西,这下不用担心迷路了。”他冲我龇牙一笑,笑容很快又凝固了,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指了指前面说,“他们快到了。”
“保重!”我和他异口同声道。
程建邦离开后,我拼着最后一点儿体力爬上了刚才那棵树,朝前一看,果然在不到两公里的地方,有几处玻璃的反光,的确是有几辆汽车正在往我这边开过来。这里距离寨子大约十多公里,毫无疑问已经是周亚迪的地盘了。
我扶着树杈放眼望去,试着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中寻找程建邦的踪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但我知道,他就在我的左右。
很快,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进入了我的视线。我以为车内一定是洪林,在我印象里只有他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可以把车在丛林里开得如鱼得水。
结果从车内跳出的竟然是苏莉亚。她抬头看着树上的我,眼里噙着眼泪,兴奋地一边对着我不停地比画,一边快步跑到树下示意我下来。跟随着这两辆车的其他车也陆续围了过来,而且全部穿着统一制式的军装,配备着统一型号的自动步枪。我想我必须得重新评估周亚迪的实力了,我救周亚迪的决定是正确的,之前我对周亚迪的了解,连皮毛都算不上。
苏莉亚扶着我上了车,车上凉爽的空调顿时让我有一种浑身解放的舒适,我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我发现除了我乘的这辆车调头准备朝寨子的方向走以外,另外的车和人并没有返回的样子。我注意到所有人不仅身上挂满了手雷,子弹袋也都鼓鼓囊囊的。
我探着头想看看另外一辆车上是谁,却被走在那车四周的士兵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车内的状况。苏莉亚递给我一瓶水,又拿着一条毛巾蘸着水小心地擦拭着我的脸。我拦住她的手说:“迪哥呢?”
没等她比画,开车的司机说:“老板交代我们,不论谁遇见你,就告诉你,幸亏有你他才没事。”
“他不在那辆车上吗?”我摇下车窗去看那队整齐离去的士兵,顺便将拿着水的胳膊伸出窗外,确定司机和苏莉亚没注意到我的动作,将手里的水瓶丢在了地上。程建邦身上也没有水了,希望这瓶水能帮到他。
“老板在家等你。”司机说。
我把手收回车内,对苏莉亚说:“我水掉了,再给我一瓶。”
车子很快驶离了我和程建邦分别的地方,我再一次感到无比的失落和无力。我有点儿厌烦这种无休止而且完全不属于我的日子了,这种突然袭来的情绪让我瞬间变得非常烦躁。我一把打开帮我擦脸的苏莉亚拿着毛巾的手,也无心去理会她的感受,将脑袋靠在座椅靠枕上,呆呆地看着车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象。
今天这里一定会发生大事,我担心的并不是周亚迪和胡经谁输谁赢,而是宁志的安危。
我问苏莉亚:“有吃的吗?我饿了。”
苏莉亚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我又说:“有烟没?”
司机忙丢给我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我点着烟摇下车窗,将手中的那瓶水举起来仰着脖子灌了一气。我晃着瓶子对苏莉亚说:“再给我拿一瓶。”
趁着苏莉亚找水的空当,我把手里这半瓶水拧紧瓶盖丢出车窗外。苏莉亚又递给我一瓶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找出一小袋糖果,兴奋地举到我面前,示意我吃。我假装生气,抓起那那包糖果嗖的一下丢出车窗外说:“我肚子饿,我想吃饭,这东西能顶什么用?”
苏莉亚低下了头,缩在一边不再言语。不盯着我最好,我趁着整个车一颠的空当,把打火机塞进烟盒里一起丢了出去。
抽完烟,我摇上车窗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想象着程建邦一边喝着水,一边吃着糖果抽着烟赶路的情景,心中略微一松,不觉间竟然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车子停在一个哨卡前,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端着枪朝车内张望。我心说,不好。浑身一怔,下意识地朝腰间摸去,才想起我的手枪已经给了程建邦。苏莉亚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冲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才放松了神经。
很快,我就见到了周亚迪,他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哨卡内向我们走来。我仔细分辨过刚才那队士兵军装上的标识,跟这里守哨卡的军装是一样的,但我始终没认出这是属于哪个国家的军服。跟周亚迪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他肩上的四颗星成了最吸引我的亮点,我揉了揉眼睛,盯着那人的肩章,心中默数道:一、二、三、四。没错,是四颗。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这人是一位大将级军官,不论他来自哪个国家,都应该位高权重之极。
里里外外所有士兵见到这位将军,顿时立正站好朝他行礼。他挥了下手,示意士兵抬起拦车杆。
苏莉亚拿着毛巾朝我嘴边擦来,我一把将她挡开。她笑着指指我的嘴角,我一摸才知道刚才睡着了居然流了不少口水。
从车上下来后,周亚迪向那人介绍道:“秦川。”
那人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点头,带着身后的一队警卫继续朝前走去。周亚迪示意司机、我和苏莉亚跟着,他仔细打量着我说:“你没事吧?”
“看到你没事,我就没事了。”我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个扛着大将军衔的人,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那是谁?”
周亚迪故意慢了几步,拉大了我们与那人的距离,轻声对我说:“丹雷将军。”
“丹雷?”我回忆了一下,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于是问道,“这,算是哪国的?”
周亚迪笑了笑,说:“一会儿我和将军谈事,你只管听,不要多话。”
我说:“要是不方便我就在外面等你。”
周亚迪低着头笑了下,搭上我的肩膀说:“秦川,你又救了我一命,从今天起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我们沿着小路走了不到二百米,拐进一片被荆棘和铁丝网包围着的空地,地上支着几个巨大的军帐。大概有两三百名士兵,分成几拨躲在树荫下抽烟聊天,见到丹雷来后,全部笔挺地站了起来。丹雷径直走到一个军帐前停了下来,他身后一个警卫上前撩开那顶军帐的门帘,丹雷一低头带着四个警卫钻了进去,其余警卫端着枪分散在帐外警戒。
周亚迪示意司机和苏莉亚留在外面,带着我跟着进了那顶军帐。
军帐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桌上堆着地形沙盘。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正背着手弯着腰,像个老头一般似懂非懂地在研究那个沙盘。见到我们进来,那人直起身子,他脸上扣着一副大墨镜,整个脸几乎三分之二都被墨镜挡住了。他跟丹雷握了握手,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周亚迪,脸上渐渐泛出笑意,张开了双臂。周亚迪上前与那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拍打着后背,看上去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次是久别重逢。
他们拥抱了足足一分钟才松开,周亚迪拉着他的胳膊转身对着我向他介绍道:“秦川。”
那人的眼睛藏在墨镜背后,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他看了我很久,伸出手说:“洪古。”
当“洪古”这个名字从自称是洪古的人嘴里说出的瞬间,我宛如失足掉进一个万丈深渊,身子忍不住地朝后仰去,不由自主地向后垫了一步才站稳。我看着他伸出的手,握了上去。那只手居然格外的柔软和细滑,怎么都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我有些害怕,怕他就是那个洪古,怕他曾经看清过我的脸,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怕。而我,即使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就在我握住那只手的瞬间,他开始用力,我不动声色地与他较上了劲。刹那间郑勇和孙强的样子开始在我脑中疯了似的快速地飞闪起来,我暗暗地咬着牙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疼疼疼疼疼。”洪古连着说了好几个疼,脸上扭曲得变了形,整个身体也缩了起来。我急忙松开了手。
周亚迪走过来正想说什么,却被洪古伸手打断,他揉着被我捏得失去了血色的手,说:“真他妈有劲。”甩了甩手,又说,“怎么你以前知道我吗?”
我说:“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如雷贯耳,我一个小兄弟因为听到了你的名字,差点儿被人打死。”
他疑惑地望向周亚迪。周亚迪低头笑着摆摆手,一副愧疚样子。洪古似是明白了什么,咧着嘴一笑,拍了拍我的胳膊说:“亚迪看重的人,没问题。”我压制着内心的翻滚,点点头,心想洪古竟然对周亚迪直呼其名,想必和周亚迪的关系非比寻常。我扭头看了眼周亚迪,却见周亚迪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干笑了一下。他张嘴刚要和丹雷说话,却被洪古打断,洪古转过身对着丹雷说:“将军,我们谈正事吧。”
周亚迪清了清嗓子掩饰着尴尬。我假装没有觉察到这些,弯腰去看那个沙盘。
丹雷眼皮也没抬,拿着一只雪茄钳,“嘎巴”一声,将手里的那支雪茄修好,说:“这么快叙完旧了?”
洪古笑着走到桌边,用脚踢了下桌下的一个破麻袋说:“点点数吧。”
那摆放沙盘的桌子下放着一个破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我将目光从洪古身上移开,一面平息着见到他后复杂而又强烈的情绪,一面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重回到周亚迪和这个丹雷身上。我已经为这个任务死过不止一次,洪古的事在此时是私人恩怨,我不能因为私仇懈怠了我来此真正的目的,只是现在看来,周亚迪和洪古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种隐隐的矛盾。
丹雷给身后的警卫使了个眼色。一名警卫将枪往身后一背,上前拖出那个麻袋,解开口,拽住麻袋底向上一提,只见花花绿绿成捆的美元从里面滚了出来,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山。
洪古说:“现在谈正事吧。”
丹雷看着那堆钱笑了,抬起头看了看洪古,又看了看周亚迪,像是在寻找对话的对象,很快,他扭头对周亚迪说:“真是虎父无犬子。”
周亚迪急忙接话:“将军客气了,按照您的要求,这是三成定金,剩余部分也按您的要求早准备好了,您受累。”
丹雷呵呵一笑,说:“你的事,我照办,这钱就当我入你一股。”
周亚迪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了,他缓缓地看向丹雷,说:“怎么将军对我们这买卖感兴趣吗?”
丹雷摇摇头说:“不是对你们的买卖感兴趣,而是对你感兴趣。”
周亚迪脸上的笑更生硬了,说:“我不太明白。”
丹雷站起身走到那堆“钱山”前,围着慢慢地走了一圈,说:“我在俄罗斯也有不少朋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觉得,还是帮得上忙的。”
周亚迪突然仰头大笑,说:“我是往俄罗斯那边发了点儿货,将军如果有兴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指了下地上那堆钱,又说,“哪至于这么大排场。”
丹雷低着头围着那堆美元又转了一圈,说:“我是个粗人,不会兜圈子,我明说吧,这个地方我待够了,前景怎么样你比我清楚,我也不年轻了,也不想没完没了地当山大王。打打杀杀到现在,也没打出什么名堂来,知道了你在俄罗斯和外蒙古的事之后,我真是佩服你,回想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井底蛙真是可悲啊!”他叹了口气,又说,“所以,我打算把棺材本拿出来,再加上我和令尊这么多年的交情一起入你一股,你给个痛快话吧,要是同意,我一周之内帮你搞定胡经,要是不同意,我也不为难你,只怪自己为人不好,你拿着你的钱带着你的人走,从此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我听着就觉得有点儿糊涂了,很显然他们谈的不是毒品生意,听丹雷话里透出的意思,周亚迪在干一件很大的事。这是一个很大的局,我直觉这件事跟我的任务范围差出去了十万八千里。我看了眼洪古,他一直没有摘掉墨镜,周亚迪和丹雷谈事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研究着那个沙盘,好像他只是负责将那麻袋钱带来,除此之外这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现在必须,也只能集中精力关心一点:胡经的毒品什么时间,以什么路线过境。其次才是此洪古,是否就是彼洪古。
周亚迪背着手低着头正沉思着,洪古却走到丹雷对面,慢慢抬起头看着丹雷,说:“将军,我等你的好消息。”
周亚迪浑身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震,但随即恢复了正常。在场其他的人可能没有看到他这个变化,但这一切却都落在我的眼底。如果周亚迪没命站在这里,洪古就是老大了。问题是,周亚迪回来了,洪古这个老大是注定做不了了。
丹雷眯着眼睛看了看洪古,又看了看周亚迪,见周亚迪并没有异议,于是起身拿起他之前修好的那支雪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塞进周亚迪上衣的口袋里,说:“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去给我准备庆功酒吧。”
周亚迪伸出了手,丹雷抓住周亚迪的手用力地握握,对身后几个警卫说:“帮周老板把钱装车上。”又对周亚迪说,“我就不送你了。”
丹雷从桌上拿起一支小旗,狠狠地插在了沙盘中心三座山之间的一片空地上,与周亚迪相视而笑。
丹雷插旗的那个地方,估计正是胡经的地盘,我想周亚迪和丹雷刚才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临走前我默默地将那个沙盘所罗列的地形尽可能全地印在了脑子里。我必须将周亚迪和丹雷的合作告之宁志,因为丹雷说过,他愿意用自己全部身家换取与周亚迪的这次合作,他们合作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我早晚会搞清楚。丹雷才是这里真正的实力派,他说能荡平胡经,那么他刚才插旗的地方,必将成为一片焦土。
胡经一完,周亚迪必然将接管他的一切,有丹雷做靠山,包总那边又能撑多久?如此一来,他们往内地运毒的事自然会泡汤。
眼下只有两个问题,第一,宁志的安危;第二,我这任务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