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枪口永远别对着自己4

他龇着牙,吸着凉气甩着被我扭疼的手腕摇摇头,说:“没事,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走了。我听到他下了楼,走到门口正准备关门,余光扫到门口有个人影,我二话不说拿起枪对准那个人影的同时扳开保险,却看到枪口前是苏莉亚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我垂下双手,冲她尴尬地笑笑说:“对不起。”

再次关上屋门,我打开枪检查弹夹,子弹是压满的。正要将弹夹装回去时,我突然发觉子弹上有些划痕。我取下最上面那颗子弹仔细端详,发现下面的子弹弹体上也有划痕,我将所有子弹全部拆下来,居然每一颗上都有不规则的划痕。这不正常。我拧了一下弹头,并不是很紧,于是走到窗前,用窗户的合页夹住弹头,用力一拧把弹头拆了下来,果然这子弹里根本没有底火——所有的子弹都是哑弹。

我心里一凉,周亚迪对我的信任果然还没有到能给我一支枪的地步。

看着手中那支枪,我顺着墙坐到地上,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我突然想起周亚迪说的,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此时应该都混迹在迪斯科舞厅酒吧里才对。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灯红酒绿和强烈的音乐,年轻的、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尽情地摇摆,宣泄着青春的活力和激情。我拿着枪,想象着迪斯科舞厅的场景,打着拍子,想哼出一首富有节奏感的曲调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音符,最后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哼唱出几句《当兵的历史》,这是我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算是节奏稍快的音乐了。

我苦笑着骂了自己一句,继续不成调地哼着歌,我站起身,想象着跳舞的姿势,像只笨拙的猩猩扭动着身体走到桌前,将桌上搁着的药片丢进嘴里,把那杯清水想象成一杯叫做威士忌或者伏特加的烈酒咂了一口,想连同嘴里的药片一起咽下。结果药片卡在了嗓子眼儿里,我只能停下扭动,将那杯水一股脑儿灌下。然后抹了抹嘴,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边发着呆,一边抚摸着身上的伤痕。

不知过了多久,我像被谁无形中抽了一个耳光,顿时从自己奇怪的臆想中清醒过来。秦川,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想想如果是程建邦现在会怎么办吧。我快速地搔搔头发,好使自己赶紧回到状态。

如果是程建邦他会怎样办?毕竟我现在执行的本来就是他的任务。

整个白天,除了苏莉亚给我送来饭菜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我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烦躁地在屋子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傍晚时分,我想也许程建邦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我,那我是不是该出去走走。我带着枪,刚走到楼梯口,苏莉亚房间的门打开了,她站在门边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有点儿闷,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她走出来对我摇摇头,对我比了一大堆手势,我一个也看不懂。她急了,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我看了一眼,晚上七点了,问道:“怎么了?”

她走到挂钟下,踮起脚尖在表盘上三点钟的位置上指了指。

我问:“什么意思?三点?”

她摇头。

我说:“十五分?”

她点了点头,又指指七点的位置。

我说:“七点十五?”

她这才满意地笑了。

我问七点十五怎么了。

她指指门口,做了个走路的手势,又指指我的屋门。

我说:“七点十五有人来找我?迪哥?”

她点点头。

我想起周亚迪说会将阿来送来的事,于是说:“你帮我买包烟吧。”

她撅着嘴指指我的伤口摇摇头。我双手合十说:“我快闷死了,求你了。”

她想了想,冲我皱了皱鼻子,朝楼下走去。

我见她就要走出大门,又追了一句:“再给我买点儿酒吧。”

她做了个打我的姿势,出了门。我正准备回屋,就听到大门轻响,一个人影快速地闪了进来。我嗖地从腰间摸出枪对着那个人。那人关好门一抬头,竟然是程建邦。

程建邦回头检查了一下门,再看了看我手里的枪说:“不错,都混着枪了。”他噔噔噔几步上了楼,四处打量一圈,头躲开我的枪口,皱着眉,“操,别拿那破玩意儿对着我。”

我赶忙把枪收起来。程建邦说:“你也太菜了,哄个小姑娘出门都得花半天时间?”他见我还愣着,又说,“操,愣着干吗?哪间是你屋?难道站这儿聊?”

我木讷地看着他黝黑的脸,指了指我的房门。他叹口气白了我一眼,摇着头进了屋,又拉开门伸出脑袋说:“操,你脑子被打坏了?等等,你现在到底哪边的?”

我终于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蹿进屋子,将门一关说:“我操,你他妈跑哪去了?”

程建邦打量着屋子顺便又白了我一眼,说:“你他妈怎么每次都这句?今天可没给你哭的空儿,我赶时间,赶紧说说,什么情况?”

我把了解的全部情况尽量简短准确地告诉他。他听完沉思了一下说:“我把你的情况跟上面汇报了,想知道老徐的态度吗?”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想……想啊,他……他什么态度?”

程建邦说:“操,跟我吹半天牛逼,说他是慧眼,你是英雄,就老子是倒霉催的。”

我想象着徐卫东的样子,忍不住嘿嘿一笑说:“还有呢?”

程建邦说:“我们又有一个人也进来了,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会在合适的时候找你,你们俩在他们内部互相帮衬。”

我心中一喜,说:“那,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他?”

程建邦说:“我也问老徐了,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说:“那人在哪儿?是在这寨子还是跟着谁?”

程建邦说:“不知道,我得走了。”

我说:“那我们下次怎么联系?我怎么找你?”

程建邦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说:“我找你吧,这点儿事就不让你费心了,你现在是我大爷,亲的,老徐说的。”

我乐了,说:“好吧,好好干,你还是很有前途的。”

程建邦眼神一变说:“刚才那妞儿是周亚迪发给你的吗?你这福利不错啊?”

我正要顶一句回去,就听见大门响了,我说:“操,来人了,赶紧躲起来。”

程建邦四下看看说:“靠,往哪儿躲啊?”说着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朝外张望了一下说,“那车后头装的是什么?”

脚步声已经上楼来了,一定是苏莉亚。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随口说:“水果,跳。”

他压着嗓子说:“操,什么水果?三层?你怎么不跳?”

我说:“我不用跳,我是这里的红人,你他妈是外人,被抓住就是个死。”

程建邦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说:“好,你等着。”就纵身跳了出去。我赶紧追到窗口,光线这么弱都能看到他瞪圆了的两个眼珠子,像是浑身爬满了毒虫似的扭曲着身体,咬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拼命地往背后够着。

他挣扎着爬起来,压着声音指着我骂道:“秦川我*,榴莲算他妈水果吗?”

我冲他摆摆手,眼见他跳下车,好像屁眼里插了根棍子似的皮影木偶,一步一个僵硬的动作,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榴莲?什么东西?”我嘟囔着刚关上窗户,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我打开门放苏莉亚进屋,她递给我一包烟,正要离开,我问:“对了,榴莲是什么?”

她笑了,做了个吃的动作,又指了指我。

我想榴莲应该是吃的东西,她在问我是不是想吃。我点点头说:“嗯,没吃过,想尝尝。”

周亚迪掐着苏莉亚说的那个时间,带着阿来来了。阿来的精气神比之前明显好多了,可能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健康状况正常时的样子吧,初次见他是被人打得像个猪头,再次见他是刚下病床到了牢房。没想到在这里养了一段时间,倒是养了个红光满面。

他见到我显得很激动,眼里满是兴奋,也许因为周亚迪在场,他一副想扑过来跟我说话又不敢的样子。我明白周亚迪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分量,那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和不可对抗的力量。

我像当初和宁志与郑勇在密云山里集训时一样,殷切地盼望着周亚迪能够赶紧给我布置任务。这种平淡安逸的日子像是一剂迷幻药,麻痹着我的身体和意志,我隐隐觉得自己开始在下意识地逃避此行的目的。若不是去丹的家里看到他的妻子和父母,若不是刚才程建邦的突然驾临,相信过不了多久,我曾鼓舞起的勇气和坚持又会慢慢松懈。我一次次告诫自己,我的职责不允许现在就去享受任何安逸平淡的生活,这里不是国内某个山坳里的小村庄,也不是某个慵懒的旅游小镇,这里是金三角,我不能放松哪怕一刻的警惕,对于所看到、听到的一切不能有丝毫懈怠。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为之付出太多,艰难险阻没让我放弃,平淡舒适更不能是我松懈的理由。

眼下的状况与其说安逸,不如说像一个鳄鱼潭,表面上看似平静如一面镜子,没有任何波澜,看不到流血和危险,但在这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却杀机四伏,就算只是站在岸边观景,都要提防会有鳄鱼突然从水里蹿出来将我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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