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暗暗转眸看了一眼史进的脸色.见那张俏脸上沒有了往常的淡定自若.反倒有些不及所措和微微的慌张.宋江一面举起酒杯來.嗓音洪亮地说道:“一战功成.”一面看着史进迟疑了一下将酒杯端起來.和在坐的诸位将领一起举杯应和道:“一战功成.”
宋江笑笑和众人一起坐了下來.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快意笑容來.这份快意发自宋江的内心.在坐的旁人.就是连比肩坐在身旁的史进都不晓得.宋江这笑是开怀是得意.得意什么.得意的不只是眼看着要逮着一个便宜打下郓城县.无论从功劳还是威望上都会比攻下三庄强的多宋江更得意的是自己的机灵举动.他生怕史进不愿将这个机会让给他.所以他在突然站起來将这个话说与手下众将听.如此一來.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哪里有收回來的道理.而宋江方才故意留意了史进的表情.那副诧愕的模样.最让他快意.
这种快感就像是从别人手里抢回了自己心爱的事物.那种别人怅然无奈与自己的得意欢喜之间的对比.这才是最大的快感所在.在宋江心里.这郓城县简直就像是从史进手里抢过來的.那城里的官兵都是草莽之徒.沒有什么本事.吓唬吓唬就溃不成军.眼下取这郓城县犹如探囊取物.而得了这等战功却要远远高于攻下三庄更要耀眼夺目.他宋江不但可以避免尴尬敲锣打鼓地载誉而归.而且他在山中的威信会就此增加一大截.而到时候.山寨里的兄弟们就不会讲目光都落在史进身上.史进打的下三庄.但他打的下城池.这一比之下.反倒是给了他自己不少脸面.若是亲信在山寨中鼓吹宋江.那也是有理可依.又据可查的.宋江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愈发欢喜了.对着史进举起杯盏來说道:“兄弟.你休要多虑了.今晚我就带兄弟们出兵.你和他们好生把守营寨.不到天亮必有喜报.”
史进放眼看着众兄弟又推杯换盏热闹地喝将起來.眉宇间多了三分担心.身子朝着宋江的方向靠了过來.低声说道:“公明哥哥.此番去不得了.”
宋江一听顿时笑了.说道:“怎地此番又去不得了.”
史进左右看看说道:“今夜奔袭.为的是什么.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哥哥应该吩咐众人换了酒水.饱腹一餐.再密谈攻城方案.方才哥哥高调宣布.这隔墙有耳啊.”
“二郎放心.我这手下的兄弟.都是忠贞不二之人.各个沙场上骁勇善战.绝不是墙头草之辈.”宋江依旧笑着.他看着史进这般急了.心里愈发觉得抢到的这个便宜愈发值钱了.
史进还是觉得不妥.继续说道:“倒不是说兄弟们告密.只是……”史进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虽然是兄弟.但有些批评的话却也不能说的太直.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场面下.但史进犹豫了两下.还是决定要讲.不然贻害无穷.史进继而说道:“公明哥哥.休怪兄弟口快心直.先前我來时.曾一夜在军营里巡查过.咱们的营寨布防.颇有些漏洞.许多军纪章法还欠严加施展.我看咱们军中兄弟守夜等.亦不踏实.”
宋江依旧是笑着.他方才见史进停顿.只当是史进语塞.后來史进说出这些來.宋江心里颇有不快.但是却都统统放在了深厚的城府里.说道:“整顿还是要整顿一下的.不过.这不是也沒有出什么事么.何况.各军自有各军的特点.梁山的兵马不必绿林军.他们在梁山占据地利天险.防守是有些短缺.但是若是冲锋大帐.却个个了得.一个郓城县.不成什么问題.”宋江这话.绵里藏针.将史进的绿林军也讽刺褒贬了一番.此刻顿了一顿.还带着笑道:“不知兄弟方才意在何处.”
史进心里想.多亏三庄的人马沒有分出精力前來劫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史进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沒有说出來.而是继续顺着着话头说道:“公明哥哥.不是兄弟我掣肘.难不保有朝廷的人鱼目混珠而入.饶兄弟进一步问一句.梁山兵马可编过方阵营连.”
宋江被史进问住了.只得轻轻一笑摇摇头.
史进接着说道:“沒有营连.官府的人只要换一身皮就可以在咱们的营里走动.兄弟的意思就是.万一有奸细听到了.岂不是要坏事.哥哥去了.必然要吃亏.”
宋江听罢.也觉得有三分道理.可是.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何况史进原來就打算夜袭.宋江还是宁愿相信史进这是故意要來拆台.当下.坚定地说道:“那官兵能有什么能耐.就算是告诉他们老爷來打他的城池.又能怎样.”说道这里.宋江脸上沒了笑意.掷地有声地说道:“郓城县已在吾手中亦.”
史进不劝他还好.史进愈发劝他.宋江反倒越要固持己见.最后宋江将酒杯端起來.说道:“我意已决.兄弟休要再劝了.來喝酒.”
史进无奈.见宋江话音多有固执.事已过三.也不能再劝了.当下便勉强挤出一丝笑來.举起酒杯.和宋江一干而尽.
宋江这时候发话了.说道:“兄弟们.酒且至此.填饱肚子.夜袭郓城.”
众好汉听了都停杯吃饭.个别贪杯的.想李逵之类.还是最后偷偷大口喝了最后一碗这才扯了一支羊腿啃了起來.宋江这时候又说道:“告诉兄弟们一个秘密.是我在郓城县当押司时就晓得的.郓城县的都尉纪卓宏天生好酒.从來不过问营房操练之事.手下多是贪杯之人.上梁不正下梁必歪.”此话意在给兄弟们心里一个底子.叫他们好生攻城杀敌.说罢又道:“我早就听闻.在这厮宅子下有一个十丈见方的深窖.里面窖藏了数之不尽的美酒.其中多有从各地百姓掠來的数十年的好酒.等打下郓城县.我将那些美酒都抬上來.赏给诸位.大家到时候.痛快一夜.”
“好.”众人高呼一声罢了.都大口吃肉.待吃得饱了.宋江便将席子一扯.将左右伺候的喽啰都屏退了.要关起门來制定一套攻城的方案了.
宋江当即取了纸笔來.胸有成竹地将郓城县的地图描绘纸上.然后四角沾了酒水.就此贴在身后的屏风上.指着郓城县说道:“诸位兄弟请看.这就是郓城县.东面望城门.西面海昌门.南面德兴门.北门贵仪门.兵马超不过两千.不然他们也不会援兵不到不出城救援.现在援兵都被在扈家灭了大半.逃回城的都是些半死不活的残兵败将.现在城中外强中干.成不了什么气候.左右也不会有什么援兵.此番出击.休要有所顾虑.这郓城县的城池高三丈.眼下沒有攻城的云梯.强上不得城.眼下只有强行攻城.说起來.这城门只有德兴门最薄弱.我们就从这里攻打.”
祝彪听着宋江这自负的话心里怎地都觉得不痛快.心里记得扈太公说的话.当下便照葫芦画瓢.将原话套用过來硬邦邦地问道:“那皮光秋虽然在扈家庄折了人马.但此番回去必然会禁闭城门.严加防守.就算兵力不济.可是你们兵临城下又如何打的进去.管你怎地叫骂他都会龟缩不出.就算是强攻.疾走起來也得有个时间.他们城楼上又有强弓劲弩、檑木灰瓶.箭羽的射程一百五十步.到了门口还沒有将城门砸开.上面就都一番打将下來.到时候.只怕连城门都撞不开.”
祝彪这话说的颇有些生.特别是一口一个你们你们的.说的宋江心里不快.这时候.李逵已经耐不住站起來指着祝彪骂道:“兔崽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败军之将.闭了你的鸟嘴.你沒那攻城的本事.休要小看了旁人.”
祝彪听得这黒厮呵斥.虽然看这人魁梧.面相凶恶似鬼.但当众受了这等羞辱.加上年轻气盛.哪里还忍得住.当下勃然大怒.脖颈的青筋都暴起來大声吼回去道:“黒厮.你骂谁.”
“骂得就是你.毛都沒长齐.就……”
“住口.”宋江一拍桌子.顿时静了.呵斥道:“沒上沒下.成何体统.这里安是你们争锋之地.眼里还有沒有我这个大哥.”
“是他先无礼……”李逵不服气嘀咕了一句.
宋江咬咬牙.心里正是为这个有勇无脑的李逵生气.方才他看似骂两人.实则这话锋重点处处都落在祝彪身上.谁想这黒厮填了这么一口.只得转过脸來.呵斥李逵一句道:“他不沒规矩.你还不沒规矩了不成.”
李逵狠狠滴瞪了祝彪一眼.拿手笔画着砍过去的样子.便负手一屁股坐下來.不说话了.
史进听得出这宋江这两句话里.对祝彪意见甚大.怕闹出什么别的差错了.便陪着笑脸说道:“公明哥哥.休要动怒.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