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中南部,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很难想象,几十里之外便是黄土高原。
出了秦州城一路西北前行,过了数日,大军在凤岭一带驻扎下来。
“将军!”
“你们来了!”
进帐的是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一个是呼延丕显,另一个是秦州驻泊钤辖高继忠。
“明天一早,你俩和王怀信一起带领精骑六千渡过渭河迎战!”
“是!”
“放心吧老曹,李立遵号称十万,那都是虚的!”呼延丕显眼里从来没有配得上他的敌人。
正说话间,忽然有个小兵前来报道,“将军,刘将军到了!”
“快请!”
见曹玮好似特别关注的神情,呼延丕显和高继忠都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刘将军!”
“是朝廷派来的督军,左骁卫上将军、安远军节度观察留后刘承规!”
“刘承规?他不是那个……”高继忠嘴巴蠕动了几下,话语卡在嗓子里,到底没有说出口。
“官号倒不少!”呼延丕显则满腹牢骚,“官家这是什么意思,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派个人来掺和!”
“朝廷是派他来协助我们作战的!”
“我看他是来捣乱的还差不多!”
曹玮和高继忠见呼延丕显不肯罢休的状态,相视一笑。
原来,官家派的督军不是别人,而是宫里的宦官刘承规。
不一会儿,只见士兵带着一个人进得帐来,他身子瘦瘦薄薄的,胡子已经全白,他见到呼延丕显和张继忠在场也是愣了一下,“这两位是?”
曹玮连忙介绍,“这位是常年守边的大司马呼延丕显,这位是秦州驻泊钤辖高继忠!”
刘承规点点头,也不是他不礼貌,他常年伺候官家,也曾在朝堂上见过几次曹玮,而且他比曹玮年长二十多岁,官位也不在其之下,自然有理摆架子。
“现在战事在即,曹将军可有什么对策啊!”
“是这样的,明天一早,呼延司马和高钤辖会同驻泊都监王怀信一起带领精骑六千亲渡渭河迎战,我则带人镇守伏羌寨!”
“嗯,最好速战速决,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吐蕃军十万之众,只有拿下李立遵才能尽快退敌!”
“你是说要活捉李立遵?!”呼延丕显突然问道。
刘承规讨厌别人插话,“怎么,做不到吗?”
“让我碰到了当然行,就怕他不敢出来!”
刘承规鼻哼了一声,“好吧,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出发!”
“什么,你也要去?”呼延丕显吹胡子瞪眼,好不自在。
“官家派我来就是上阵督军的,我不去怎么统领三军!”
曹玮连忙打圆场,“刘将军既然心意已决,那就早点休息!”
“嗯!”
刘承规走后,呼延丕显按捺不住暴跳如雷,“也不知道官家是怎么想的,派那阉人来督战,他懂个屁啊!还要活捉李立遵!真是异想天开,能一箭砍死了还活捉干嘛?”
“他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也上了年纪,你们还得多多留心他的安全。”
“什么?老曹,他还真去给我们指手画脚的啊?”
曹玮笑着摇摇头,其实,这也不能算是刘承规来抢功劳,人家在宫里呼风唤雨,才不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边疆蛮荒之地呢。从京城到秦州,少说也有一两个月的路,如果这趟没给官家交代他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回京了。其实,派宦官上战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太宗身边的宦官窦神宝就是一例,当年他随太宗北上征太原,勇猛无比,冒着箭雨披荆斩棘,立下大功。之后他又多次随太宗北征,还在夏州和灵州驻守多年,也因为他的才略,党项拓跋继迁是久攻灵州而不下。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整军出发。
渡过渭河后,大军一路狂奔,可苦了六十多岁的刘承规,“呼延司马,你慢点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啦!”
“打仗重在时机,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啊!你要是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俺一个人先去,提着李立遵的人头回来!”
呼延丕显就看不惯他那衰样,打个战不会骑马还坐马车。话说刘承规年轻时身手也是不错的,可架不住年老,再说,这些年在官家身边养尊处优,哪里还用他活动筋骨。
刘承规身边的常侍也连忙附和,“公公!”刘承规黑着脸斜了他一眼,副将连连改口,“刘将军,要不你在这里歇歇脚?”
刘承规一听就不高兴了,自己再怎么也是官家钦点的督军,这要是连生擒李立遵的功劳都不拽到手里,不是给官家丢脸吗?他恨恨地站起来,回到马车里,“走!”
一路日夜兼程,终于在秦璐山附近追到了吐蕃军,可令刘承规没想到的是,双方对峙,还未交战,便开始了战略上的戏谑,而且都是朝着他来。
原来,李立遵这边的探子早就打听好了刘承规要来督战,便派了几个会讲汉话的士兵先开始喊叫了,“怎么?大宋无能人了?派个掉了醍醐的阉人上战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敞开喉咙大笑起来。
“你、你、不知死活的东西!”此刻,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刘承规满脸通红,渐渐胀得发紫,“我这就让你这些兔崽子脑袋搬家!”
“我死了到无所谓,至少还有两个儿子将来为我报仇,我也算有脸见我那九泉下的爹娘了,刘公公恐怕没脸死吧!?”
刘承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他虽然身体有残缺,但是如今已是宫内总管的他,受人夸受人捧是家常便饭,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他浑身颤抖着,嘴唇蠕动着,却什么都没说。
这时呼延大将军破锣鼓般的嗓子砸开了,“哼!你们也不赖啊,和尚不是戒酒、戒色、戒杀生的嘛!怎么还上战场送血来了?老子这把刀可是渴得很啊!”宋军这边也嘘声四起,两军磨刀霍霍。这双方在交战前互骂,还是三国魏晋时才有的雅风,只是此时已经变味了。
“听闻你打仗没赢过,吵架倒是没输过啊!”
呼延丕显怒目圆睁,吐蕃军的笑声像一片片利剑,把他划得体无完肤,他的血液已经被烧得滚烫,随时都会迸发,他恨不得马上把这群不知廉耻的蛮子剁成肉泥,他一把拂开牵马人的手,大叫一声‘驾’就往前冲去。
顿时双方交战一片混乱,直到暮光蔼蔼,呼延丕显发现吐蕃军总体不上三千人,不是号称十万铁骑吗?怎么这么少,糟了!肯定是往秦州城方向去了,那老曹岂不是有危险!呼延丕显一脸猪肝色,挥刀砍向地上的岩石,急忙勒马回缰。他有所不知,曹玮已经在伏羌寨三都谷摆阵,可以说,呼延司马倒是帮了他的忙,带走了监军,他可以按照他的意愿布战!
探马传来消息,敌军已经临近,曹玮亲身披铠甲,整装列队,吐蕃军此次也训练有素,只见他们列出三队,列队前面有一个蕃僧,曹玮看了几眼,便问左右,“军中谁最善射?”
一个人说,“当属李超!”
另一个人说,“李超算个屁啊!阿牛才厉害!”
“他们两个都不行…”
“他们不行,你行?”
曹玮挥手打断他们的争论,“把你们认为善射的都找过来!”
不多时,几个威武雄健的大汉被带到了曹玮面前,他们的手臂肌肉发达,比脖子还粗。曹玮问最左边的一个,“你的臂力如何?”
“回将军,可比后羿射九日。”
又问第二个,“你的技艺如何?”
“只有我不想射的,没有射不着的!”
“哦?”
“将军,他百发百中,技艺好比春秋时的养由基,‘百步穿杨’没问题。”
第三个双肩上背着成袋的箭弩,“你射铠甲如何?”
“七层坚实的铠甲不在话下!”
……
曹玮走到前面,带领他们几个来到阵前,“我不管你们以前的技艺有多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看到了吗?那穿绛紫色僧衣的大汉!我给你们一百精骑,务必射杀此将,否则提头来见!”
百来个骑兵排成两排,而那三人便在他们的掩护下接近敌军,吐蕃军只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往这边飞奔而来,马蹄在草地上踏开的泥块溅起来足有半人多高,为首的那几个人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握着大刀,催马前进。突然,只听嗖地一声,为首的那人仰面往后倒去,滑落马背,跌入地上,而马儿仍是一个劲儿地朝前。原来吐蕃军开工射箭了,只见那骑兵挥着大刀挡住箭矢,仍然有人倒下。
突然,骑兵从两侧散开,中间三人飞马而出,同时张工对准那蕃僧,‘刷刷刷’三箭齐发,一箭在他前方一尺左右的地方落地,一箭在他右方擦过,另一箭,应弦拂毡帽而过。吐蕃军刚列阵完毕,可突然指挥使却受伤,顿时方寸大乱。
宋军鸣鼓奋击,从正面与敌军交锋,铁骑飞驰,血肉横飞。曹玮带领宋军精骑从后方猛攻,鏖战许久,这时,呼延丕显也已赶到,带领部队从左方袭击,还需要一个人从右方袭击,以形成两翼夹击之势。
“刘将军呢?”呼延丕显大吼一声。
“刘将军坐在帐篷里呢。”
“什么?让他出来!“
“我们叫了好多遍了,可是他一动不动。”
“去把他抬出来!”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显然有些为难。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刘将军到紧要关头都能临危不惧,泰然自若,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浴血奋战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呼延丕显投去欣赏的目光,原来又是那小子蔡仲回,“我现在就命你带领部队从右边包抄敌军!”
“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