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清月殿灯火通明。
虽是家宴,但今日备下的菜色十分丰盛。
卫月鸢是头一回瞧见这么多好吃的还兴致缺缺,原因无他,谢允殊并没有在。
卫樱坐在上首,举杯道:“今日阿鸢生辰,修漪也从西南归来,合该是个高兴的日子。”
卫月鸢也举着一杯果酒,不过却并未在意母皇说了什么,而是微侧了头和邻座的卫修漪窃窃私语道:“他们怎么都没来,不会还在明池殿吧?”
卫修漪暗戳戳的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母皇看着呢,今日这情形他们来还不合适。”
卫月鸢抬头,见母皇果然将目光移了过来,忙认真的看着她,做出一副有在认真听的样子。
卫樱只笑了笑,随后道:“大家满饮此杯,动筷吧。”
卫承薇坐在卫月鸢对面,今日未着帝女服饰,一身黑衣,长发用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
饮下一杯酒后,她从一旁女侍手中取了一个锦盒,起身走到了卫月鸢案前:“阿鸢又长大一岁,这礼也少不了。”
卫月鸢笑嘻嘻的收下礼物:“大姐该不会又送我古书吧?”
此话一出,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卫樱也不例外:“想来你姐姐送了四年的古书,今年也该换换新鲜玩意儿了。”
卫承薇有些不好意思:“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肯定不是古书。”
“古书有什么不好,你大姐送的书哪本不是外头千金难求的。”关霁月打趣着说道。
虽然这些书阿鸢并不爱看,总是将它们供在架子上。
卫月鸢见他们都在笑,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再说了,我现在也挺爱看书的。”
她说着打开锦盒,里头果然不是书册,而是一串红色的手串。
颜色通透,颗颗大小均匀,看起来便价值不菲。
卫承薇已经回了座位,轻咳一声道:“蒙城出了个红玉矿,这不想着今年送你个不一样的……”
卫月鸢笑呵呵的将手串挽在手上:“谢谢大姐,我很喜欢。”
“不送书你当然喜欢。”卫修漪喝了口酒,又道:“我那份已经送到你殿中了,自个儿回去看是什么。”
席上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卫月鸢收了不少礼物,此刻李乾承示意将他的礼物送过去。
女侍捧着锦盒,却并未如前几人那般合上盖子送来。
卫月鸢看了,里头是一件宝光熠熠的朱钗。
李乾承道:“我也不知女儿家喜欢什么,便着手下去寻来了此物,阿鸢看喜不喜欢。”
卫月鸢心里当然是喜欢的,虽说今日刚换了这身装束,不过正如三姐所说,自己是从小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一时半会又怎会变。
她刚要点头,上首卫樱放下了杯子:“这朱钗太过浮夸,并不衬阿鸢。”
李乾承下意识收紧了拳头,附和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阿鸢毕竟年纪还小。不若这样,阿鸢说说喜欢什么样式的,我再着人去重新打造。”
卫樱不耐烦道:“阿鸢要什么没有,李侍夫不必费心了。”
卫月鸢此刻看着那盒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怎么好端端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好在卫承薇开口了:“阿父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懂小女孩的喜好,这钗子不适合阿鸢,我倒觉得挺喜欢。不如阿父便赠与我好了,以后另寻了别物再赠阿鸢。”
有大姐解围,卫月鸢赶紧趁着母皇开口之前抢先道:“既然大姐喜欢那便拿去,李阿父也不必再送我别的,只不过是个小生辰罢了。”
她举起果酒,笑着道:“今日我生辰,大家吃饱喝足最为要紧,阿鸢先干为敬。”
果酒下肚,甜丝丝的让腹中回荡着一些暖意。
卫月鸢擦了擦额间的汗,也不知是被酒意暖的,还是因为母皇的气场太过强大所导致的冷汗。
李乾承看了看卫樱,而后低下头敛去一切神色,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气氛缓和了许多,这场家宴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清月殿只剩下四人,连伺候的女侍都被赶了出去。
卫樱喝了些酒,可目中还是一片清明:“修漪今日费心让你卫阿父将母皇留下,有何事要说?”
卫月鸢就在一旁坐着,心中有些为三姐捏了把汗。
虽然在开宴前母皇说只要不对北娥产生威胁,便是纳作夫婿也无妨。可经过方才宴会上那一出,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母皇的心情并不好。
关霁月在泡茶,闻言给卫修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大胆说。
卫修漪本就不是什么畏畏缩缩之辈,又有卫阿父兜着,她便直言道:“母皇,修漪喜欢上了一个人。”
卫樱神情恍惚,搭在扶手上的手暗自收紧。
三年前,有人也是用这样的神情,说了同样的话。
姐妹两长相十分相似,恍惚间,卫樱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
修涟一向性子温吞,可那日却毅然决然的提出要嫁于那凌苍男子。
自己是动了恻隐之心,放她去了,但同时也言明她卫修涟不得再用北娥二皇女的身份。
卫樱不允许有人利用这点,威胁到北娥一分一毫。
那个孩子就从来没有回来过,卫樱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如今看着长相一样的卫修漪跪在眼前,卫樱突然觉得脑中疼痛欲裂。
她按了按眉心,语气平缓:“何人?”
“便是修漪三年前留在身边的……凌苍顺安郡王之子……季祁云!”
最后三个字卫修漪说得坚定,似乎带着无尽的期盼。
卫樱的头更疼了,又是凌苍……
她倒也没有十分动怒,只是意有所指道:“凌苍与北娥一向不合,你要知道,凌苍男子三妻四妾不为多,更何况是一个郡王之子。修漪啊,我北娥大有好男儿在,你觉得当真非他不可吗?”
卫修漪深吸了一口气:“他愿意放弃凌苍身份,终身不踏入凌苍……修漪自是非他不可。”
卫月鸢在她眼中看到了光芒,那是一种执着到了极点,誓不罢休的眼神。
三姐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希望那季祁云当得起三姐如此偏爱罢。
关霁月趁着送茶的机会,俯身在卫樱耳畔低声道:“修漪与修涟不一样,何况……阿樱也不想看孩子们重蹈覆辙对吗?”
卫樱瞳孔一缩,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
重蹈覆辙?她知道关霁月说的不是走上卫修涟那条路,而是……自己放不下的遗憾。
她已经尽力不让孩子们与自己一样,但是修涟一去不返,好像自己的退让并未让她过得多幸福。
到了修漪这儿,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让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如果是,哪怕母女生分,她也不愿这孩子走上一条不归路……
可如今关霁月这么一说,她又开始犹豫了。
若是不应,自己又与当年的母皇有什么区别呢?
卫樱一瞬间想了许多,在权衡利弊后开口道:“也不是不可……”
“母皇您的意思是?”
卫修漪眼神亮了,卫月鸢因酒意而来的瞌睡也散了许多。
“虽然北娥女儿家年满十八便可婚嫁,不过你是皇女,身上的担子可比儿女私情要重许多。季祁云始终是个凌苍人,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母皇也不放心。”
卫樱眉头松了松,又道:“两年,我且看看他到底如何。若是当真如你说的那么好,你若愿意,他作你夫君也不是不可。”
“是!修漪多谢母皇!”
“都回去吧,女大不中留。”卫樱扬了扬手,似在叹息。
“女儿又不会跑,始终还是在母皇身边的。”
卫修漪恢复了平常的娇艳之色,破天荒的跟卫樱撒起了娇。
卫月鸢此刻也从座位上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卫樱身前:“还有阿鸢在,阿鸢还没长大呢。”
她说着吧唧一口亲在了卫樱脸上,得逞后还傻呵呵的笑个不停。
“阿鸢也醉了,筱沐将她送回昭月殿。”
筱沐闻声赶紧入内殿搀住了卫月鸢,本想带着人往殿外走,谁知卫月鸢转了一圈又面向了卫樱:“阿鸢可清醒得很,母皇是想支开阿鸢……与阿父……嗝……说悄悄话是不是?”
“殿下真的醉了……烦请三殿下搭把手……”
筱沐说了一句,赶紧暗中用力,在卫修漪的帮忙下架起卫月鸢就往外走。
出了清月殿,卫修漪才舒了一大口气:“这丫头胆子还真是大……阿鸢就带了你一人来?”
“是!殿下说反正就在清月殿,也不远……”
就是没想到殿下能将自己吃醉了,这下回去还有些难。
卫修漪点点头:“那我把阿鸢送回去,反正不远,你一个人哪能扶得动她。”
“可是……明池殿离此处甚远……”筱沐说着看了眼卫修漪身后,顿时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怀安来了,三殿下本就长途奔波回来,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卫修漪转身也看到了谢允殊,待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阿鸢便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谢允殊点头将卫月鸢打横抱起,淡然道:“怀安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