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姐姐,公子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掏蚂蚁洞啊?”院子一边,弄巧儿和纤云远远站着,眼看着江舟蹲在地上,掏土挖洞,窃窃私语。纤云嗔怪道:“不要胡说。”便静静地侍立着,似乎随时在等候江舟使唤。江舟蹲在刚刚埋下的两颗舍利旁。并没有理会窃窃私语的两人。枯荣老僧不论是幻灭还是寂灭,对于人间来说,都是死了。但江舟怀疑他的真灵并不是跑去什么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净土,而是被九泉号令符给拘了。他留下的这两枚舍利,很有可能是他的佛果所化,当初在他眼前一现即逝的枯荣双树。他便想试试能不能种出来。不过埋下去也有一会儿了,也没什么动静。想了想,又从弥尘幡中拿出枯木龙吟。刚才就是因为枯木龙吟,他才发现这两颗舍利有可能是两颗种子。所谓枯木里闻龙吟,阒寂中闻巨响。绝灭妄念,死中得活,不生不灭中得大自在。这枯木琴与枯荣无常之道隐隐有暗合之处。或许也是因为这点,他将两者同放弥尘幡中,才会产生某种异动,让他发觉枯荣舍利的奥秘。之后又在墙角里挖了个坑,再次从弥尘幡中拿出一物。也是一颗种子。这是陈青月化生的桃树种。陈青月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当成免费的园丁加保镖了,知道他要离开吴郡,小楼下本已长得十分茂盛的桃树瞬间枯萎。存身的桃花瞬间绽放又凋零,化作了一颗种子。不过江舟觉得,这妹子八成还是觉得在他身边,有机会接近神秀和尚。江舟本想席地而坐,纤云见他拿出一把琴,早已灵心通透地给他搬来了一张矮几放在身前,很及时地将一把小凳塞在他屁股下。让江舟不由再次感叹一下腐败的人生。将枯木琴放在矮几上,双手抚过琴弦。一阵流水般的清扬之声开始响起。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都是种树,也不在乎多种一棵。琴声清扬,传扬开来。在时如流淙淙,时如激流奔涌,时如龙吟潜啸。越过门墙,传到街巷四邻。这宅子之前虽是官员住所,却地处幽僻,左右住的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大多是普通市井百姓。闻得琴声,虽不解其中意趣,却也觉得这琴声煞是好听。初时不以为意,慢慢地竟然有些沉浸下去。只觉这琴声能令人心神祥和喜悦。纷纷寻着声音走出家门,发现琴声竟是从洞庭湖边新搬来的那个年轻公子的家中传出来。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也只有那个新来的贵人才会有这样的兴致了。不过这么好听的琴声,还真是第一次听。勾栏里的那些名花大家,也弹不出来吧?江宅小院。在被左邻右舍用勾栏瓦舍中的清乐相比的清扬琴声之中,墙角刚刚种下的桃树种,一颗绿苗最先破土而出。抽枝发芽,寸寸生长。另一边,两颗枯荣舍利却仍没有动静。江舟也不心急。只是静心抚琴。只有他知道,枯荣舍利并非毫无动静。琴声响起时,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晦涩的波动,于无形之中与琴音纠缠。两股截然相反的迥异气息在泥土之中酝酿。一种充满喜乐、爱欲,却又有种种污浊、哀苦、衰败、灭亡。一种清静、祥和,似乎永恒不变,又跳动着浓郁生机。江舟本来是想种树,给种子提供些生机养分。现在体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反而自己在如饥似渴地汲取其中的养分。渐渐地也忘了原本的目的,只是不断地抚琴。直到天色将晚。弄巧儿有些耐不住性子,站不住了,想唤一声。被纤云拉住,拖着她在边上远远侍立着。纪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吸引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虽是垂手静立。眼底却隐有精光微闪。时不时地扫向四周每一个角落。此时若有人闯入,必将遭到他雷霆一击。外边的四邻,却早已经回返家中。琴声好听,却也不可能一整天都耗在这。对他们来说,生活是柴米油盐,不是琴棋书画。不过也没有人有控诉江舟扰民的意思。反而他们觉得今天干活都格外有力气。却不知原由。入夜之后,躺到床上,竟是很快就安然入眠。丝毫不觉得那响了一天一夜的琴音刺耳搅扰。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从夜色如幕,到晨曦洒落。左右四邻已经从梦中醒转。从床上爬起,竟觉浑身有力,精神熠熠。这一觉竟前所未有的睡得安宁、舒服。却都只觉得是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没怎么放在心上。从房中出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活计。有人却忽然惊呼一声。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那个年轻公子的家中,一株繁茂的花树从门墙之后探出几根枝叶。满树的桃花妍艳如朝霞,随风轻动,阵阵清香扑鼻。不止如此。远远还能看到那家院中有两株大树耸立。两株大树高矮大小,形容轮廓,俱无差异。都是高有五丈。但两树却是一枯一荣。一株繁茂,枝叶丰蔚,华如车轮,满树异果,果大若瓶。一株枯枝无叶,萧瑟枯败。两树相隔数丈,树枝于空中相连。“哎呀,这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才过了一夜,那小公子家里就长出了这几棵树来?”“莫不是连夜运来栽下的?”“不大可能吧?这么大的树,说运就运?而且这刚种下的树,也不可能有这么繁茂的花果啊!”“这家人不会是妖怪吧?”“胡说八道!那小公子长得这么俊,怎么可能是妖怪?是神仙还差不多!”众邻议论纷纷。院中。江舟早已收起枯木琴。看着眼前两棵大树。纪玄和二婢在他身后,满目惊奇。他们可是亲眼看着这几株树从无到有地破土而出。生长、绽放、结果、枯败……虽然知道自家主人不是凡人,但亲眼所见这一切,仍觉震撼无比。如同经历了一个生死轮回般。江舟拄琴而立,低语道:“果然是娑罗双树……”